2009年8月22日 星期六

[短篇]《角落的房屋神祇》其之一

 
  今天許下的第一個自我期許。


──這只是每個新住戶都要歷經的過程,我必須忍耐。


  深吸一口氣後,我轉開冰冷的門把,生硬地做了客套的開場。


  「……你好。」


  「你母親已經打電話通知我你今天會搬進來了。來,這是鑰匙。」


  「……謝謝。」


  「房間沒問題吧?」


  「啊……嗯。」


  「嗯!那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就來找我吧!我就住在樓下最尾端的那一戶。」


  用冰冷的鐵門將房東大叔的熱情禮貌性地全數歸還後,我鬆了一口氣。


  大概除了繳交房租以外的日子都不會跟他有所交集吧。


  第一次脫離老家,自己在外面住。


  周圍是不熟悉的生活環境,不熟識的住戶,這房間外的世界,甚至連這個散佈著異樣空氣的房間本身,都是一片冰冷的寒地。


  光是在這房間踏上一步,都像赤腳與雪地接觸般令人難受。


  在這個不安的世界裡,光是呼吸就非常痛苦,更不用說開口與人交談了。


  幸運的是,這個聚集著來自不同地方的人、龍蛇混雜的出租公寓裡,沒有人會想要認識鄰居是什麼樣的人,這是保護自己、尊重對方的必要手段。


  雖然偶爾會與住戶眼神交會,但還是可以忍耐的。


  甚至有時候,還會不由自主地猜想:


──那個在通道上跟我擦身而過的女子,是做什麼職業呢?


──在電梯裡穿著單薄襯衣的細長老人,他的家是長什麼樣呢?


──巧遇在垃圾傾倒箱的阿伯,對於我有什麼想法呢?


──那個站在我房門前,直盯著門牌的小男孩,他到底有什麼企圖呢?


  我默默地站在他的身旁,手上拿著鑰匙以向他宣示自己想要進去的念頭。


  他轉頭盯了我好一段時間後,才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向他的左手邊退了一步。


  將鑰匙置入門鎖,轉動門把並推開鐵門,我還在習慣這個陌生的動作。


  毫無生氣的一床一窗一衣櫃,以及整理到一半就懶惰下來的大小紙箱,我仍不習慣這個陌生的房間。


  正當我將手向後延伸,以順手關上房門時,一個矮小的身軀從我下半身的空隙擠出,擅自侵入了這間房間。


  「你在做什麼?這裡是我的房間喔。」


  由於身為這間房間契約上的持有者,所以我終於能鼓起勇氣開口提出疑問。


  他不解地與我對望幾秒,接著才又恍然大悟的回答。


  「我是你母親派遣來的房屋之神。」


  這是前段社會寫實,後段奇幻虛構的謊言。


  因為老家有著一些宗教信仰的歷史跟好幾代的真實經歷,所以我並不是完全的無神論者。


  對於神祇,我還算是有點敬畏的。


  但是,背著書包的小學生造型,怎麼看都像是普通的小孩子。


  「真的嗎?」


  雖然這個問題缺乏精確度跟必要性,但如果只是陪小孩子演戲的話,我想這會是個固定台詞。


  「嗯!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會待在這裡,請多指教!」


  房屋之神將書包卸下,以端正的坐姿停留在房間其中一個,午後唯一可以曬到太陽的角落。反正原本我也沒有打算放置東西在那個空出來的角落。


──我管你是什麼!現在給我滾出去!


  由於喉嚨卡了一個很大的痰,只好默默地拉開延長戰的序幕。


  我開始動手整理剛才半途而廢的紙箱,因為我是屬於有人在看的時候才會想認真做事的類型,所以這一點我很感謝房屋之神的存在。


  在煩惱該把成堆的書籍安置在何處時,我試探性地觀察房屋之神好一陣子。


  假使這真的是惡作劇的話,那麼會實行這種作戰的小孩子,應該會比眼前的房屋之神還要更加活潑好動才對。


  他只是如雕像般以不變的穩重坐姿,在那片空出來的角落靜靜地注視著我,就像是房間內的傢俱般。


  別說是惡作劇的小孩了,他給我比同年齡的小孩子還要穩重的氣息。


  可是現在的小孩也是一代比一代的早熟,所以會有這樣穩重的小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只是被他所營造出來的氣氛給蒙蔽而已。


  計算著他大概晚一點就會敗興而歸的我,決定不再理會並繼續過著第一天的外宿生活。


  今天的晚餐不是母親的拿手好菜跟飯後水果,而是附有常溫乳酸飲料的巷口便當,因為是第一次買所以選了自己喜歡的魚排。


  「歡迎回來。」


  關上鐵門,按下水銀燈開關的瞬間,房屋之神跟老家的母親說了同樣的台詞。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要自己去開燈,不然會嚇到人的。」


──別擅自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


  這句話因為沒有獲得任何票數而被捨棄,順帶一提投票者只有一人。


  「家裡應該有煮飯吧?你肚子不會餓嗎?」


  這是『你還是快回家吧』的先驅引導句。


  「你一直都很喜歡吃魚呢。」


  出現了雞同鴨講的達人,而且還理所當然的使用現在完成式。


  因為出現了溝通不良的通訊問題,所以我當下決定將『好心規勸的大哥哥』模式改成『冷漠的大哥哥』模式。


  雖然還有半箱的行李沒整理完,但也差不多是養成良好習慣的睡眠時間了。


  我走向電燈開關,並在自己不小心說出『我要關燈喔』之前將嘴巴捂住,毫不留情地讓黑暗降臨。


  在眼睛熟習了黑暗後,藉著外頭微弱的光線還是可以看到房屋之神仍然如雕像般停留在那片空出來的角落。雖然看不到眼神,但可以確定他的正面依然朝向我。


  處在這非現實的現實之下,以往沒有啟發的想像力突然在黑暗中炸裂,填滿我打算在睡眠時好好放空的腦袋。


  我努力讓房屋之神成為我腦中的空氣,於是在半強迫的心境下終於陷入睡眠。

  以為不會作夢的,但那晚做了個夢。

  夢境是我在老家悠閒地渡過一天的時光。

  總而言之,在離開老家的第一個夜晚,我就幼稚地開始懷念起老家的一切,瘋狂地想要回憶出母親的影子。  

  口中參雜著苦澀的鹽味,臉頰依附在微濕的枕頭上。

  輾轉難眠。這就是所謂的思鄉吧。



  這只是必經的過程,我必須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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