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級……第二名……由學務主任頒發……」
那一天早上的陽光非常耀眼,除了司令台的上方有著與台子尺寸剛好的天花板可以遮陽外,操場中幾乎無處可躲,所有人事物完全被漆上了透亮的金黃色。
但在我眼中,一切事物都比我預料中的還要白。
白色的人與操場、白色的手掌與衣袖、白色的階梯與扶手。
那不是溫柔的牛奶白,而是刺眼到令人難受的白色。
明明還不到會讓人中暑的夏日等級,可是感覺只要再踏出一步就會因失去意識而倒下。
緊張感?對我來說有比這種單純的壓迫感還要讓人喘不過氣的東西。
那個逆光的巨大身影站到我的面前,披著禿頭中年人的皮囊,從嘴裡說出被世人所美化包裝的惡語。
「師長都對你很期待,同學們也對你很期待,主任、教官他們也……」
拜託了,誰來讓他的嘴停下來。
……不要對我有所期待。
第一次對自己有期待的人是父母。
進入學校後,將期待加諸於自己的人是周圍的師長及同儕。
出了社會後,上司跟同事也會將期待投入在自己身上。
在眾人的期待下成長及生活,或許會被認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是沒有被他人所期待的人生,或許才是最單純順遂的。
「比起對自己有所期許,把期待放在他人身上是比較輕鬆的喔。」
有人曾經對我這過句話,並且附上一抹微笑。但對那個人之前的印象,以及他之後的事情,甚至他的樣貌,我完全沒有記憶了。
仍記得這句話的我,有時會反覆咀嚼其中的含意。
當期待成為接受者向上的動力時,往往也是在他的身上疊上石頭。
賦予的期許越大,石頭的數量也會越多,就像是超前借貸一樣。可是動力卻不像石頭般能呈倍數成長,一個人能從他人的期待中所獲得的動力是有限的。
或許是對象的關係。
又或許是內心封閉程度的關係。
──還差一點,但已經很接近了。
她就像是指引我般說了這樣的話。
──犯人也確實在我們之中。
那個表情就像是知道真犯人是誰一樣。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會有遺漏掉的地方吧。
從她的話語中聽得出來,她對我有所期待。
她期待由我來找出真正的犯人。
為什麼……是我?
「終於醒來了嗎?」
聲音的主人是羽。
我記得剛才身體感覺到被人單手抓了起來,接著被安置到椅子上,之後我就這樣搖頭晃腦地渡過了一段空白時光。直到我努力地睜開眼皮,看到對面椅子上的羽用細微的爽朗聲音呼喚我為止,便是全部的記憶。
「二十分鐘左右啊。沒想到你居然是低血壓的類型,嘛,跟你文藝小說家的身分還蠻配的。」
「才正進入深層睡眠不到兩個小時就被硬叫起來,不管是高血壓還是低血壓都會是這種狀態的。」
我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做出吐嘈。如守夜的順序,我只能睡那麼久也是沒辦法的。
「哈哈,你可要好好支撐著啊,四十分鐘後就換你叫那位大小姐起床了喔。」
「那位大小姐啊……」
我看向副寢室內的大床上,那傢伙正帶著笑容沉浸在夢鄉裡。
相反的,被她緊擁著的亞莉小姐卻以緊皺著眉頭,露出惹人憐愛的不安表情入睡。
「之前跟羽一起守夜的是亞莉小姐吧。羽以前就認識她了嗎?」
「嗯……認識倒是沒有,不過我曾經在黎世大叔的公司裡見過她。她在大學裡跟斯坦少爺是同一個專門科系的前後輩關係,現在似乎也是少爺工作上的夥伴。」
雖然很想補一句『原來如此!』做為結束,但有件事令我更加感興趣。
「剛才,你稱呼斯坦先生為『少爺』?」
「咦!很奇怪嗎?」
不知所措的羽雙頰浮現一片淺色的潮紅,就像告白被拒絕的少女般。
事先說明,我的性向是正常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難道你不是因為那時生斯坦先生的氣才這樣說的嗎?」
「那時候的確對他的多疑感到不滿,而一時加重了語氣。不過從我剛進黎世大叔的家時,我就這樣稱呼斯坦少爺了。」
「……我還以為你們的關係一直都很不好呢。」
「斯坦少爺跟我其實在高中時關係一直都很好,我之所以能夠把落後的學業進度補上,最後順利從高中畢業,都是因為斯坦少爺總是不厭其煩的不斷指導我的關係。」
「雖然在我老爸的那件事情後,斯坦少爺就變得不像以前那麼開朗,甚至變得有點疑神疑鬼,也很少看他發自內心的笑出來了。」
原來這幾天所看到的笑容都不是他真正的表情嗎。
「咦……斯坦先生跟那件事情也有關係嗎?」
「嗯,不過是因為我的緣故。」
「咦?」
「其實斯坦少爺一直希望我能跟他一起到大學去學習更多的東西,將來可以一起幫黎世大叔的公司更加茁壯。可是我拒絕升學,選擇直接到公司上班的這個決定,似乎讓他對我感到不諒解的樣子。」
「就像我那時說的一樣,我不能讓我老爸的錯誤再次發生在黎世大叔的公司上,況且,我也不能再仰賴斯坦少爺了,想試著走看看自己的路。我覺得早一步進入公司學習的話,將來就可以像恩維大叔那樣,好好的輔佐斯坦少爺。你可別看他一付很聰明的樣子,其實他有時候也是笨手笨腳要人從旁協助的,哈哈哈。」
總覺得很難想像那樣的畫面啊。
「對了,你一開始提到亞莉小姐跟斯坦先生是工作上的夥伴。雖然我知道黎世先生的公司是做器官移植的,但具體來說,他們的工作是?」
「啊……」
羽沉默了好一陣子,似乎很認真的在考慮著該不該告訴我。
「器官移植……嗯,他們做的就是『醫療方面』的技術工作吧……畢竟他們兩位都是醫學系的學生,所以會做這方面的也是很正常……」
小說家的直覺告訴我:很可疑。
「……我只能說這麼多了,畢竟我們公司有很多很多的商業機密喔。因為跟你聊得特別愉快才這樣說的……」
我連人帶椅退後了兩大步。一個大男人幹嘛突然變成少女模式啊!
「的確,我也跟你聊得很愉快,而且我在叫你的時候都忘記加上敬稱,感覺好像是兩個老同學在聊天一樣。」
「我也有這種感覺!該不會你高中的時候跟我同一個學校吧?我是……高中畢業的!」
他興奮到起身走向我,不過掃興的是,我好像在關鍵處耳鳴了。
「你剛剛說什麼高中?」
「……高中啊。」
他的嘴唇明明動了,但卻聽不到聲音,而且還是罕見性的選擇性失聰。
「啊……好像不是同一所吧,我連對那間學校的名稱都沒印象。」
「這樣啊……」
他失趣地坐回椅子上,像個孩子般斜眼偷瞄著我。要我特別命名的話,就叫『小動物模式』吧。
「羽,我現在想去上個廁所。雖然一直坐著,但還是得走動一下,不然我待會有可能會睡著呢。」
「欸?用房間裡的廁所就可以了吧?」
「我怕會吵到他們,要是影響到後來的守夜狀況就不好了。」
「……那我陪你去吧?雖然房子內的人都在這裡了,可是說不定還是有危險。」
這房子裡到底藏多少人啊……因為之前吐嘈過了所以Pass。
「不用了,況且保護熟睡的人才是守夜的目的吧。」
「瞭解。要快點回來喔,不然我先睡著的話就糟糕了啦。」
「我知道啦。」
抱歉,事實上要去廁所只是理由之一。
──還差一點,但已經很接近了。
在沒有更動太多的犯罪現場裡,一定有什麼東西是還可以發掘出來的。
她的提醒是這樣子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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